赞曰
贵为皇族 异果成熟 避难出家 作法门徒
大海波涛 自性糊涂 棒喝不悟 定力未足
又说偈曰
出世入世虽殊途 法尔如是岂怪乎
忽然而天享胜福 旋往地狱不知足
黄蘗慈心无用处 沙弥俗念有余毒
轮回六道任君去 再作帝王展鸿图
你们不要把出家的沙弥、沙弥尼、比丘、比丘尼看低了。在中国,沙弥尼也有做皇帝的,沙弥也有做皇帝的。唐朝就有个沙弥做皇帝,就是唐宣宗;明朝也有一个沙弥做皇帝,就是明太祖朱洪武;现在中国又有一个沙弥做将军──徐世友。这都是从佛门里出来的,出来后就开斋破戒,做一些糊涂事。
唐宣宗是帝王的族裔,唐太宗的后人;唐太宗名叫李世民,当然这位皇帝也姓李,名字叫忱,这个“忱”字有一种感激的意思,有一种情感的意思,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思,说不出来的什么意思呢?就是有一点苦,又有一点乐;你说它苦嘛,它也不太苦,说它乐嘛,也不太乐;所以不苦不乐,说不出这么一个味道。他是唐宪宗的儿子,唐武宗的叔叔。
他做太子的时候,大概是个受气的太子,怎么知道呢?他若不是个受气的太子,怎么会被侄子把皇帝位抢去呢?大概他做太子的时候,是泥菩萨过海,自身难保,所以就逃了;因为要避唐武宗篡位这个难,他就跑去做沙弥。你看,一个应该做皇帝的人跑去做沙弥!唐武宗知道他去做沙弥,但是不知道他在什么庙上,于是就灭佛;灭佛的用意,就是希望把他找着,斩草除根。可是他大概还吉人天相,所以没有被找着。
他做了沙弥,也是很骄傲的,怎么知道他骄傲呢?因为他跟黄蘗禅师(注1)一起去观瀑布;在当时的佛教里,沙弥是不能和和尚在一起的,这个和尚大概也很看得起他,知道他是个太子,所以就同他一起去观瀑布。黄蘗禅师看见瀑布流得那么汹涌澎湃,好像万马奔腾,于是心血来潮,诗兴大发,说了两句诗;本来诗都是四句的,他先说了两句:“千岩万壑不辞劳,远看方知出处高。”意思是说,这个瀑布经过千岩万壑那么多曲折的路,在近处看不觉得怎么样,要站在远的地方看,才知道那个源头是从高的地方流下来的。
当时他也不一定是在说这个沙弥,只是看见这种环境,对境生情,说了这么两句诗;后面那两句,黄蘗禅师大概还要想一想,还没说出来。这个沙弥在旁边,就卖弄他的才华,冲口而出就给接了下去,说:“溪涧岂能留得住,终归大海作波涛。”就是说,这个瀑布从那么高的地方流下来,而这个小山溪是水不太多的地方,岂能留得住这个大瀑布!这个瀑布终究要归大海,在大海里变成波涛,兴风作浪的。
他的意思是瀑布就是譬喻他这个沙弥,他本来应该是皇帝,从皇宫里出来的,出处是很高的。“千岩万壑”,也就是在皇家里千头万绪、争权夺利,流到外边来的。“远看”,就是细看,详细看一看,才知道这个皇帝是不凡的,所以说“远看方知出处高”。他自己大概也有一种感触,就说“溪涧岂能留得住”,这么小的河流,是留不住瀑布这一种汹涌的水,它终究要归到大海;大海不拒细流,所有的水都要归到大海,成为一种汹涌澎湃的波涛。
黄蘗禅师听他续上这两句诗,认为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,将来不仅仅做沙弥,要是继续做出家人,会做一个大法师,若不出家,也可以做皇帝,所以知道他不是池中物。池中只能养小鱼、虾米、普通水族之类的;如果是蛟龙,蛟龙终非池中物,就不是水池子可以养得住的。也就是说,恐怕他将来出家不能久的,不是这一个小小的庙可以藏得住的。
这一段诗,也可以做另一种解释。这个瀑布又可以说是佛法的源流,佛法的瀑布也是经过千门万户的,有八万四千种法门那么多;其中任何一种法门,它的源头都是佛所说的,都能普遍滋润一切众生。你仔细一研究,才知道佛法的奥妙;八万四千种法门,每一个法门都是第一,没有第二的法门。因为对你的根性,对你的机就是第一;不对你的机,是他人的第一。所以八万四千种法门,就有八万四千个第一,没有第二;都是不二法门,第一义谛。
有一天,这个沙弥又多事了,他看见黄蘗禅师在拜佛,心里就有一点不服气,觉得这个老和尚没有什么知识,平时讲不要执着、不要执着──不要执着佛,也不要执着法,也不要执着众僧,佛法僧都不要执着;那么你在这儿一天拜到晚,起了又跪下,又叩头,这多麻烦啊!就这么看不起黄蘗禅师。大概他对这个禅师平时就很不客气,所以就来问难:“你讲法的时候常说不执着佛,不执着法,不执着于僧,那么你拜佛求什么?你礼佛求什么?”禅师就说:“我为礼佛而礼佛。”这意思也就是说,我本来就是这个,这是我本地的风光,我无所求,那么这也就是拜佛。
沙弥又问了:“用礼何为?”意思是说,你既然为礼佛而礼佛,那么你还要一个礼做什么?你还着那个相做什么?这就是追问一步,就是口头禅。各位要认识,这是他的口头禅,他并没有懂得礼佛,所谓:“佛前顶礼罪灭河沙,舍钱一文增福无量。”他就懂得皮毛,也不懂得有七种礼:我慢礼、求名礼、身心唱和礼、发智清净礼、遍入法界礼、正观修行至诚礼、实相平等礼。若看人家礼,他也礼,这是随喜礼。那么他就问:“用礼何为?”为什么一定要拜佛呢?这就和一些美国人差不多,美国人说:“你拜佛干什么?它是个偶像!”
这么一问,黄蘗禅师觉得他太胡闹了,尽懂得口头禅,就跑到我这儿来推销了!于是迎面就打他一巴掌,这一巴掌把他打火了,说:“太粗生!”你太粗气了。禅师说:“这是什么地方,你说粗说细的!”也就是说,你既然说不用礼了,是啊!不用礼可以的;那么我现在打你,也是不用打,我打你和没打你是一样的。我打你的时候,你做什么感想?我没打你的时候,你做什么感想?也就是说,我礼佛你说不要礼佛,这就像我打你和没打你,你觉得有什么分别?这个地方他骂黄蘗禅师太粗气了,黄蘗禅师听他这么说,还是没有懂,还没悟;于是又左一巴掌、右一巴掌,打了好几个巴掌,也不管他说什么就打,打得这个沙弥火眼金星的;冒金光了,眼睛也发火了,可是莫名其妙,也不知道到底犯了什么罪,白挨打,也没有法子报复。
等到唐武宗恶贯满盈,受果报,所以就死了。当时一些文武百官又找李氏的后裔,一找就把他找着,请他回去做皇帝。因为他做过沙弥,所以做皇帝时还是相信佛法;他用裴休(注2)做丞相,因此在唐武宗灭佛之后,佛法又大兴。
世间的事情就是一兴一衰、一治一乱,好到极点又该坏了,坏到极点又该好了;一个人要是身体健康,健康到极点,若不知道爱护它,不知道保持健康,就又有了病,病要是厉害就会死。要是不小心生了爱死病,就做世间上一个传染的毒虫,令人大家辗转传染,同归于尽。这是为什么?就因为人快乐到极点,悲哀就来了,所谓“乐极生悲”。我们最好不要乐极,就不会生悲。
我不自量力,把过去的祖师,以及〈大悲咒〉、〈楞严咒〉,都用赞和偈颂来把它说明一下。本来这是一篇短文,就是不说偈颂、不说赞,一般人也都看得懂;但我再追加一个赞、一个偈颂,把它说得更明白一点。赞也不一定是赞叹,就是评论事情。
赞曰
贵为皇族,异果成熟:他是皇帝的族裔,可以说是贵族。可是他两样的果报都成熟了,两样的果报是什么呢?一个沙弥果、一个皇帝果。这也可以叫“异熟果”,不同的果,在不同的时候成熟。他本来生在皇帝家,不应该有什么灾难,可是竟然遇到灾难,有个侄子把皇帝位抢去了。
避难出家,作法门徒:抢去了,他就避难出家了,作法门徒,做沙弥了。
大海波涛,自性糊涂:虽然做沙弥,可是这种天子的怀抱还没有忘;所以他还要在大海里兴波作浪,在人海里打转转。他自性糊涂,虽然这么有才华,还是没有明白;要是真明白了,就不会再去做皇帝了。像清朝顺治皇帝,明白自己本来是一个衲子,因何流落帝王家?于是就去做和尚,不再做皇帝了。可是唐宣宗这个皇帝梦还没醒,所以棒喝他也不悟。
棒喝不悟,定力未足:为什么不悟呢?就因为他还要做一个皇帝梦。他没有修圆满的戒,所以定力不具足;定力不具足,慧力也就不够。
又说偈曰
出世入世虽殊途:出家和在家虽然是两样,可是六祖坛经上说:“佛法在世间,不离世间觉;离世觅菩提,犹如求兔角。”修行就是要在世间里修,在大海的波浪里,你要超出去。你能乘风破浪,抖擞精神,不为财色名食睡所漂流、冲击,就能超出去;就在这个世间上修出世法,所以说“出世入世虽殊途”,看起来是两样,可是殊途同归。
法尔如是岂怪乎:佛法是尽虚空、遍法界的,虚空法界都在演说妙法,所以苏东坡才说:“溪声尽是广长舌,山色无非清净身。”溪声、山色,这都在那儿演说妙法呢!演说佛法不一定要某个人在那儿讲经说法,才是说法;世间万事万物没有一样不是在说法。你要是会得,这都是第一义谛,都是妙法的所在处;要是会不得,到处都是荆棘,都是束缚。
忽然而天享胜福:众生在六道轮回里,忽然间跑到天上去,享受天上的胜福;可是忽然间又堕落到地狱里了。
旋往地狱不知足:为什么会堕地狱呢?就因为一个贪心、不知足。要是没有贪心,就不会到地狱去;因为不知足,才会堕地狱。这一点各位要注意,堕地狱就是由贪瞋痴堕的。
黄蘗慈心无用处:黄蘗禅师左一掌、右一掌,这是用慈悲掌想来帮助他开悟,想要把他的皇帝梦打醒;可是大概打的力量不够,所以没有把他的皇帝梦打死了。没有打醒,他就还不开悟,还要再做皇帝梦;所以说沙弥俗念有余毒。
沙弥俗念有余毒:这个“余”不是剩余的余,而是多得不得了;多得不得了、不够。这毒还不够,多出来很多,一般人有八两毒,他就有十六两,或者三十二两、四十八两,他这个余毒比别人更多。
轮回六道任君去:六道轮回在那儿摆着,由你自去自来,愿意到那一道去,随你喜欢。但是这可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,这是因为自己造业而去受报的,所以自己不能控制;要是自己能控制的话,大家都要到天上去了。可是不知不觉间,就到了地狱,表示自己不能控制,自己造什么业就要受什么果报。归根结底,就是起惑、造业、受报;起惑就是一念的无明,因为一念的无明就造业,造业就要受果报。所以说轮回六道任君去,你愿意去那一道,是决定于你自己所造的业。
再作帝王展鸿图:唐宣宗这个皇帝梦做成了,所以又去大展他的抱负、他的志愿,他的志愿是什么?就是做皇帝,那么做完了皇帝他还要做什么?那是没人知道的。也就是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;现在没有报,是时候还没有到,时候到了,必定受报。
◎宣化上人讲述于一九八七年八月二十二日